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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西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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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謝府回來沒幾日,陳氏托人找的先生就到了。

陳氏早早派人通知了姜沅。天還沒大明,姜沅就被書煙叫了起來,還沒醒利索就被一行人拖著打扮開。她內著白綢立領中衣,外襯淺紫色雞心領繡梅襦裙,梳了雙平發髻。由於年歲太小倒是不便多施粉黛,卻也被侍女重新修了眉。整個人這樣打扮下來精神不少。

拾掇好這一切,天已亮了,姜沅帶著書煙一道去母親那裏拜訪,到時姜家夫婦才剛起來,正坐在前廳喝早茶。姜景難得來得比她還早。也許是有心使然,這幾日姜沅都未曾碰見過他,如今見了竟彼此覺得尷尬。

陳氏慧眼如炬,一早就看出兩兄妹間的端倪。她停了茶,放一邊,道:“怎的,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?”

姜沅姜景俱是不解。

“若不然我竟能見此奇聞?”陳氏看著他倆,語氣間帶這些戲謔,“你們一直好得和一個人似的,也會鬧了別扭去?奇聞奇聞,當真千古奇聞。”

雖如此說,陳氏只以為他們小孩子間鬧脾氣也不怎麽當成事,敷衍敷衍就過去了。請了安後,陳氏將他們二人留下用膳,特意上了姜沅近來喜歡的一道玉蘭片,餘下還有杏仁豆腐、雲片火腿等小菜,配著清淡一些的米粥,臨了又送上了酸梅湯解春乏。

如此用完早膳,姜斯暫去書房處理公事,留姜家二兄妹陪著陳氏閑聊。有陳氏的命令,姜景也乖乖坐在前廳等著老師,未敢做僭越之事。

半上午前院終於傳了消息過來,先生的馬車就快到了,陳氏打點了下人,又派人尋來了姜斯,便領著姜沅姜景去照壁前迎著。那先生是北庭頗有名望的學士,曾游歷各地講學,不少子弟伏俊各地追隨他,真可謂桃李滿天下。如今他已是花甲之年,嫡子早死,只留下一個嫡長孫,不願他再隨著自己四處奔波,大隱隱於市,又為了長孫前程著想,有意在幽京找個一席之地頤養天年。正巧與陳氏兄長有些許關系,三顧茅廬之下終於將老先生請了來。

是以陳氏對今日老先生進府之事格外看重。

不多時,巷口隱約有車輪轆轆聲傳來,接著便見了影兒,是一輛再古樸不過的馬車,車前坐著一粗衣行者。

車到了跟前,陳氏忙著了小廝去迎下老先生。那車簾撩起,先下來的是一位穿著青灰色長衫,頭上只佩戴一白玉簪子,面容端正,氣度幾見出世的仙風,令旁人頗為折服。緊隨其後下來的則是攙扶著先生的小僮,十七八的年歲,衣著幹凈,儀容有姿。最末的,是一少年,眉眼是極美的,身著純白衣衫,領口有銀灰色刺繡,衣領滾著黑色鑲邊。玉樹臨風,遺世獨立。

少年的相貌氣質都與成年後的謝湛甚為相似,只不過少了份英氣,多了份孱弱之態。

姜沅一見那少年的面,登時怔在了原地。

陳氏也是第一次見這樣好看的人物,看呆了幾眼,立時回了神。忙讓姜景去將少年接進來。

入了花廳,姜斯與老先生攀談起來。老先生王蕎是北庭王氏一脈,其長孫王衍今年方十八,雖過了入太學的年紀,但到底應該來京城見識見識。王家的府邸已選定在城北一帶,尚未建好,這一兩年老先生在姜家講學,正好借住一二。

寒暄過後,陳氏就讓人領著老先生的車夫和小僮先去打點後院住所,他們幾人則在前廳說些話。姜景對王衍這位兄長很是感興趣,又見他談吐得體,處變不驚,甚為喜歡,他年齡雖與之相比略小些,二人卻是極投緣的。

倒是姜沅,自見過那少年後臉色即變得有些不對勁,話不多,笑容也勉強。陳氏只以為她是在外面站得久了有些中暑,不作他想。

幾位大人說起話來就不顧時間。陳氏害怕孩子們困在花廳悶得慌,便囑咐姜景姜沅引著王衍好好逛一逛姜家的園子。

姜景領了命,帶著自家妹妹與王衍一道出來。姜沅借口不舒服想要脫身,姜景只以為她還在為了先前事生氣,嘆了口氣哄她道:“那事再怎樣也不必影響你我之間的情份吧。今日暫且先放下不論,改日我們再說與其相關的,可好?”

姜景把話說到這個份上,姜沅怎能再拒絕。她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。

罷罷罷。

游園到一處樓閣,上書“青山空負情”,姜景和他解釋道,這是年幼時他們兄妹二人讀詩,從裏面澤了一句出來,雖與園景格格不入,這麽多年用慣了也未作修改。王衍聽了這話,擡頭看著姜沅笑了笑。他笑起來的模樣是真好看,偌大一個景觀園都被他襯得失色。姜沅卻避之不及,勉為其難扯了扯嘴角以示回應,也隨著擡頭掃了一眼略有些斑駁的木匾。

青山空負情。

她是當真高興不起來。

要說恨,她是恨不起來的。畢竟隔得太遠了,其間的細節她早已忘卻,不過是段化成了灰的前塵往事。可說毫無芥蒂,好像又不太可能,畢竟她是真的愛過眼前這個人。

那些信箋塞滿了她的梳妝斂,其上的字句她已爛熟於心。要說怎麽相處過,那倒沒有,就連字箋上也沒說過多出格的話,二人的交流或許在旁人看來也不過知己罷了。可她信那些字,也信寫出那些字的人。

或許是她多情了。畢竟少女之心最易艾慕。

姜沅頭一次埋怨自家園子這般大,一直到午膳時還未逛完。陳氏知道後便打發了人將吃食送到離他們最近的一處亭子來,水晶蝦仁,紅燒醬肘,外加三個葷菜三個素材,末了又上前不久外人從北燕送來的玫瑰芙蓉餅,備著龍井,如此又一餐。

王衍是不大愛說話的,多數時候是姜景說,他聽著就好。姜沅隨著他們一起,也是怏怏不大有精神,似乎不想搭理他二人。王衍對自己是有了解的,雖不自慕,也知什麽是正常反應,姜沅這樣,無意中勾起了他的好奇心。

趁著姜沅暫時離席,王衍問姜景:“四姑娘可是不大喜歡我?”

姜景也很納悶姜沅今天的反應。不過她近一段時間來都比較反常,相比之下也不算什麽大事。他道:“怎會,只是前不久與我鬧了矛盾,現下正耍脾氣呢。”

說著姜沅已經回來,二人便默契不再談論。

游完園子,已是傍晚暮時,姜沅也算是忍耐到了極限,也不顧陳氏怎麽說,稱病回了自己的沁芳閣。陳氏想著玩了一下午也是累著了,未加多言。誰想姜沅回去後真的大病一場,夜裏高燒起來,支支吾吾喊著胡話,書煙和許嬤嬤著急得不行,命人報了夫人,請了大夫來。

陳氏到時書煙正用布子沾著酒給姜沅擦著手掌心,陳氏接了過去親自照料姜沅,書煙則退到一旁去。

因為高燒,姜沅睡得格外沈。她似乎做了不好的夢,眉間一直緊皺著,時不時說些旁人聽不懂的只言片語,神色間帶著完全不想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該有的凝重。

“怎麽又覆感了?是沒好全嗎?那神醫不是說好了的嗎?”陳氏看著姜沅受苦的模樣,恨不得以身代則。

書煙在一旁為陳氏抵帕子:“許是下午游園熱著了,下午姑娘精神就一直不大好。”

陳氏自責:“是我不好,不該讓她去的。”

周圍人寬慰幾句,於事無補,陳氏仍感內疚。

等大夫來了,把了脈,翻了翻眼皮,只道並不見特別嚴重,應該是中了些暑氣,而上次落水風寒尚未痊愈,兩相交加落了病,並無大礙。開了方子,陳氏就命人去煎藥。姜斯和姜景這時也趕來了,一個心急如焚,另一個則愧疚不已。陳氏留了姜斯在這裏,而打發姜景回去。

待灌了藥,至後半夜,燒終於退去。陳氏折騰一夜早已疲憊不堪,姜斯囑咐了下人好生照顧四小姐便要攜著陳氏離開。回了他們的靜和苑,哪知陳氏還是一籌莫展的樣子,半點不見松懈。

“阿沅的病無礙,你這邊憂心,當心傷了自己的身子。”姜斯對自己夫人一向愛惜,見她愁容滿面心中急切,面上卻柔聲細語寬慰她。

陳氏嘆了口氣,搖了搖頭。

“可是擔憂其他事?”姜斯與她多年夫妻,早已默契十足,見她這樣,便心知她有事要說。

陳氏擡頭看了他一眼,遲疑著,欲言又止。

姜斯只道:“夫人但說無妨。”

陳氏沈默了片刻,道:“方才阿沅病中……說了句胡話。”

姜斯一怔。

陳氏停頓了一下,最終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,道:“她說……‘阿耶阿娘,莫不要把我嫁與……’”說到這裏又是一頓,陳氏才壓低聲音將那兩個字說出口,“‘許玄’。”

姜斯臉色大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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